有時候我會想，人生的悲劇不在於失去什麼，而在於你明明看到那個你最想保護的人一步步走向懸崖，卻什麼都做不了。
我第一次見到夏，是在她十四歲的時候。那年我十九。她像隻剛破殼的小鳥，天真、好奇、卻也對這個世界充滿害怕。她總是緊緊跟在我身後，什麼都問，什麼都信任我。她叫我哥哥，雖然我們沒有任何血緣。
「哥，你真的知道好多喔！」她當時這麼說著，眼睛閃著星星。
我笑著摸摸她的頭，「因為我比你大啊，傻瓜。」
從那時起，我就知道，我對她的感情，遠遠不是一個「哥哥」該有的。那不是戀童癖，不是佔有慾，而是一種說不出口的柔情，帶著責任、帶著牽掛、甚至還有一點點…害怕。
她單純到讓人不忍心靠近。她會笑著跟我分享學校裡的八卦，哭著告訴我被老師罵的委屈，也會傻傻地問：「你覺得我長大會變漂亮嗎？」
我當然說會，怎麼可能不會？她是那種一看就知道，將來一定會很漂亮的女孩。
而我，像個混蛋一樣，成了她眼裡的光，帶著她看見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。
對她來說，我是啟蒙，是遠方，是無可取代的存在。
可對我來說，她卻只是個需要被好好保護的小妹妹。
我不敢，也不能，給出超過兄妹之情的任何承諾。
畢竟，我怎麼能拉著她墜入我這種破爛不堪的大人世界？
在一個雨夜，她向我告白了。
那天，她沒有像平常一樣嬉皮笑臉。她站在我家門口，全身濕透，眼神卻堅定到讓我心碎。
她說：「哥，我喜歡你，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。不是那種妹妹對哥哥的喜歡，是……想和你在一起那種。」
她的聲音發著抖，不知道是因為冷，還是害怕被拒絕。她咬著嘴唇，眼睛裡有淚光，卻努力笑著，說：「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歡我這樣說，但我是真的……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。」
我當下愣住了。那一刻，我看著她瘦弱的身影，聽著她充滿勇氣卻顫抖的聲音，我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。
她是真心的。純純的，沒有雜質的愛。
那種眼神我一輩子忘不了——像是把整個心都捧在你面前給你，求你別弄丟。
但我拒絕了她。
我低頭看著她說：「妳值得更好的。跟著我，只會耽誤妳的一生。」
她問我：「你是在替我做決定，還是你根本不喜歡我？」
我沒回答。我只是伸手替她擦去臉上的雨水和淚水，然後說：「妳會遇到一個更好的人。妳早點忘了我吧。」
她哭了。沒再說話，只是轉身跑進雨中。
那一晚，我在門後坐了整夜。我不知道我做得對不對，只知道我心裡像被撕開一樣痛。
之後我們慢慢斷了聯絡。她傳訊息來，我總是在工作忙碌中忘了回。每一次的沉默，像一塊磚一樣，把我們之間的橋墊高，也隔開。
七年過去了。
我和她中間，隔了一場現實。工作、生活、責任、社會的枷鎖，讓我不再是她可以隨時依靠的肩膀。而她呢？她長大了，美得讓人窒息，卻也陌生得讓人害怕。
這段期間，我們聯繫得斷斷續續。每次聯繫，其實都是我主動。她的訊息，總讓我陷入回憶的泥沼。每當我工作壓力大、孤獨難熬、回憶湧現的時候，我就會想起她。然後鼓起勇氣，傳訊息給她。
而每一次，她都回得很快，幾乎是秒讀秒回。
「哥，我好想見你。」
就是這麼一句話，簡單、直接、毫不掩飾。
終於，我們在隔了許久後再次見面。
她一見到我就撲進我懷裡，那一刻，我的理智幾乎崩潰。我抱住她，像擁抱一段回不去的時光，像擁抱那個我無法改變的過去。
「你變了。」我輕聲說。
「你也是啊，哥。你不再是那個每天陪我聊天的哥哥了。」
擁抱持續著，無聲，無止境。
彷彿只要晚一秒放開，時光就能逆流，回到那個什麼都還沒發生的年代。
我們沒有太多言語，只剩下靠近與沈默。後來，我吻了她。或許說得更準確一點，是我狠狠地索吻她。那不是愛情的浪漫，而是把這些年的無力、遺憾、懊悔、懷念，全部化成舌頭，塞進她的嘴巴裡，瘋狂地釋放。
希望她懂。
希望她回頭。
希望自己，還有那麼一點點資格，守護她。
那晚，我們不只是接吻。我們觸碰了彼此的身體，就像是要把失去的七年補回來。
她沒有拒絕，甚至還笑著說：「只要能見到你，做什麼我都可以。」
這句話像刀一樣，割開我最後一點理智。
我問她：「為什麼？」
她只是低頭，輕聲說：「因為你是我心裡很重要的人。你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。你是我的啟蒙老師。只要能見到你就夠了。」
我那一瞬間，真的想大哭一場。我以為，我是她人生中一盞光。但現在，我卻開始懷疑，自己是不是也把她帶進了黑暗。
我慢慢知道，她現在的生活並不簡單。她混在一群讓人不安的圈子裡，穿梭在我完全不了解的夜生活中。她說她不會走歪路，但她的堅定裡，藏著一種讓我無法理解的決絕。
我開始懷疑，她說的每一句話，到底有幾分是真的。
她曾經欺騙過我，只為了不讓我失望。我知道她是好意，但那種被隱瞞的感覺，讓我心碎。她說過「你對我很重要」，但現在我卻搞不清楚，那份重要，是因為依賴，還是因為習慣？還是…她根本連這句話都只是個謊言？
我沒辦法確定她的真實想法，因為她已經不是那個當年單純靠著我的小妹妹了。
我常常問自己，難道我真的只能站在遠方，看著她在自己選擇的路上踉蹌、受傷、甚至毀掉自己的人生？
我想救她，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。
她不是沒感覺的人。她還是會在訊息裡關心我，還是會在見面的時候依偎在我懷裡。但我知道，她的心，早已走得太遠了。
我可以當她的避風港，但我怕那只是她累了時的暫時棲身地，而不是她想留下來的地方。
她現在的生活不是我希望她過的樣子。她身邊的人、她待的環境，都讓我感到不安。
我怕她受傷，怕她被騙，怕她越走越遠，再也回不了頭。
我想保護她，但我卻什麼都做不了。勸不了她、拉不動她、甚至連說重話都怕她再度消失。
她的態度堅決，她說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
她說不會後悔，因為後悔也沒有用，而她也一向不後悔。
可我知道，人不是不後悔，只是不願承認。
我怕她在未來的某一天，會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，忽然哭出來，想起年少時自己走錯的路。
如果七年前，我答應她的告白，我們是不是會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？
是不是至少，她現在不會活成我最擔心的樣子？
但人生沒有如果。只有遺憾。
有時候我會夢見那個夏。十四歲的她，穿著白色洋裝，踩著球鞋，笑著奔向我，像以前一樣叫著：「哥——等等我嘛！」
然後我夢裡會哭。
醒來的時候，手機上只有她昨天的訊息：
「其實，我只想見你而已。」
但我已經不知道，該不該再回了。
我想回到那個她會緊緊抓著我衣角，笑著叫我「哥哥」的時候。
可那個她，早就不見了。
就像夕陽落下的最後一縷光——只剩餘暉在我心底，燒成永不熄滅的痛。
如果她某天真的跌倒了，我會在。不管我還是不是她心裡的那個人，我都會站在她身後。
但如果她永遠不回頭呢？
那我也只能，默默記住，曾經有個女孩，把我當成了世界的起點。
而現在，她終究選擇了不一樣的終點。
